相见恨晚,就差一杯酒了王干先生
2023/6/8 来源:不详■野山子
在文学评论界驰骋“江湖”、纵横捭阖数十载的王干先生,若干年来,一改手上文学评论家的犀利文笔,出其不意地做起“郇厨”,为读者频频端上一道道冷拼热炒,实在令天下吃货们招架不住,那顺手递过来的,便是独一份的、带有王氏印记的“人间食单”,热气腾腾。
汪朗先生在《人间食单》序言里说,大约十年前王干先生就在《北京晚报》写美食专栏,如此推算,王干先生写“文人饮食谭”这类文字也有些年岁了。京城,饕餮之徒遍地风流;老北京,谈美食可大不易。但汪朗说:“王干先生的美食文章却是越写越多,随随便便就编成这本集子。”“越写越多”,说明王先生笔勤;“随随便便”,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,那是人家生活和才情摆在那儿的。
文人谈吃,可追溯到蒹葭苍苍里的《诗经》,也可以听到圣人嘴里的“食色性也”和“食不厌……”大约十年前,北京三联书店出版范用编辑、王世襄题写的《文人饮食谭》,此卷萃选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、文人谈论饮食等方面的文章一札,其中包括周作人的《故乡的野菜》、汪曾祺的《家常酒菜》、陈荒煤的《家乡情与家乡味》等等,谈饮食,好像最能撩拨胃口的还是离不开“故乡”二字。王干先生的《人间食单》,可说是直接掐到吃货们的“寿堂”,此卷第一辑曰:美食的“首都”在故乡。其中《里下河食单》领衔而来,足足五十页。里下河是王先生的老家,这些年王干先生一方面弘道于里下河,挖掘里下河文化,阐释里下河文学现象,另一方面就是“饕餮”其中,大享口福。味觉最深情的记忆总是潜藏在故乡的一隅,也总有那么一刻会被深刻地唤醒,故乡牵着离人的胃。
我吃没吃过慈姑,印象里好像没有。汪曾祺先生和王先生都说:“北方人不识慈姑。”(汪曾祺先生谓之慈菇、王先生曰慈姑、插画的钱先生谓之茨菇)汪曾祺先生说:“我十九岁离乡,辗转漂流,三四十年没有吃到慈菇,并不想。”为什么呢?因为“一到下雪天,我们家就喝咸菜慈菇汤,不知是什么道理”。后来,他到老师沈从文家去拜年,吃过师母张兆和炒的慈菇肉片,“因为久违,我对慈菇有了感情……我很想喝一碗咸菜慈菇汤。我想念家乡的雪”。王先生说,汪曾祺先生的这句“我想念家乡的雪”,才是这篇文章打动人的文眼。王先生曾请阎晶明吃过慈姑,阎说味道像他们山西老家的山药蛋。王先生请王蒙到泰州讲课,吃慈姑,王蒙先生说像板栗的味道。四十多年前,王先生曾吃过岳母做的清一色慈姑炖的汤,问:“慈姑还能单独做汤?”岳母说:“高邮的慈姑可以,不苦。”包括里下河人百吃不厌、百吃百香的“炒三鲜”(慈姑、豆腐皮、青蒜、五花肉),其实食客在他乡吃出来的都是沁入骨髓里的自己故乡的味道。
王先生的饮爨总令我心有戚戚然。他写扁豆烧芋头,“扁豆的绝配是和芋头烧,如果加点五花肉,简直就是天上人间的味道了”。扁豆的味道,总是唤起记忆里贫穷寒酸的味道,曾经我们家房前屋后多见扁豆,我们也最恨扁豆,王先生说单独做的扁豆有股“青帮味”,我们则谓之“青干子味”,口感涩涩的,巨难吃。一下学,见到饭桌上青寥寥、水济济的扁豆,就撂下碗筷,捡起个地瓜一走了之。现在扁豆刺鼻的味道好像不那么浓烈了,蒸扁豆蘸蒜泥也不像记忆里那么难吃,但房前院后再也看不到它泼实耐寒的影子了。王先生特别写了一道朋友发明的“鱼鳔花生”,说“这是典型的下酒菜,光一盘鱼鳔花生,两人喝一壶一点问题也没有”。且谓堪与汪曾祺先生发明的“油条搋斩肉”(塞肉回锅油条,这是汪老自己的叫法)相媲美。鱼鳔花生,不腥吗?在我们当地鱼鳔是专门给孕妇吃的,据说可以压惊。王先生写“一碗蚬子豆腐汤,鲜翻整个里下河”。王先生所说的蚬子,大约相当于我们这里的文蛤一类。文蛤炖豆腐,汤是白的,豆腐是软的,文蛤的鲜、豆腐的香,滋味全在里面。那味道足以“鲜翻”王先生所说的“蚬子汤”。我念想着什么时候请王先生吃一次文蛤炖豆腐。南方与北地,蚬子与文蛤,不为别的,但存赤心。
书中,汪朗和王先生都谈到《红楼梦》里的名菜“茄鲞”。汪朗说“茄鲞”是曹雪芹跟大家伙开的玩笑,谐音北语“且想”,且,长久之意。王先生当然不作如此想,他引据元代《居家必用事类全集》“造菜鲞法”,说明曹雪芹并非虚言。王先生在洛阳吃过一道“牡丹燕菜”,其实菜名越是金贵菜品可能越普通。有一年老父亲考我:“窗含西岭千秋雪,打一菜名。”我胡猜八猜,终不知所以。父亲说,就是一盘豆腐渣。而这“牡丹燕菜”,主料就是普通的萝卜丝(萝卜丝经“九蒸九晒”之后用鸡汤煨成)。我同意王先生说的,“人的口味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,随着经历的变化而变化的”。
书里王先生还有几篇好玩的东西,譬如吃什么、和谁吃、在哪儿吃;再譬如点菜是个美学问题、喝酒是个军事问题、吃饭吃出“政治”来,等等,算是另类食单,是他文学评论家的底色,抹不掉的。但散文家的本事,王先生也偶或抖一下身子,看了特别亲切:“窗外,豆秸晾晒在路上,慢慢变得金黄,冬天会成为柴火,灶火映得村姑小脸红扑扑的。公鸡羽毛则晾在农家的屋顶上,五彩斑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冬季,用羽毛做的毽子在女孩子脚尖飞舞,轻盈如云,那是夏天的精灵在翱翔。”
王先生写人间美食,我觉得《里下河食单》最好,借用汪先生的话,“我把自己所有爱的情怀灌注在喜好美食的文章中”;故乡之外的饮食文字,里面人物写得最好、最活脱。
年年岁岁一床书,弄笔晴窗且自娱。
更有一般堪笑处,六平方米做郇厨。
我知道汪曾祺先生好酒,王干先生也善饮,只是不知道王先生有否做做“郇厨”的雅兴?我是别有一番冀望“王味”的私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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