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射干尤溪罗文妹
2023/11/20 来源:不详本文转自:三明日报
和母亲回老屋的时候,看见一丛无人理睬的射干长得葳蕤,惊叹它顽强的生命力!母亲说,这东西清凉解毒还不娇贵,挖一株你带去种在阳台,想吃的时候方便,随时可取。
眼前的射干牵动了我的旧时光。历历往事爬上心头。小时候,我们姐弟几个一有感冒上火的迹象,母亲就在房前掘一块射干,洗净切片,和猪肉放在搪瓷盆里炖上近一个小时。这时,锅里飘出缕缕射干独有的清香,汤面上荡着一圈圈大大小小的金色涟漪。经常这么一喝,身上的种种不舒服也消除了。
把带回的一小棵射干种在一个小桶里,想起来的时候就浇点水,不施肥,不治虫。它凭借一点水和土的养分疯一样长,像没伞的孩子拼命奔跑。空气能外管漏水时,把滴下的水一盆盆倒进射干的花桶里。担心它被淹死,可它好好的,原来它也是会游泳的孩子。养它,真是旱涝保收。射干的叶片互生,剑形,嵌迭状排列,连起来好似一把蒲扇,所以它又叫“乌蒲”“乌扇”。射干的尾端纤细无中脉,开出一簇花来,橙红色的斑点花瓣,针一样花蕊。射干花朝开暮合,然后渐渐地收缩,渐渐地消瘦,渐渐地干枯,最后被时光雕成一枚粉色的“螺丝”,倒挂着,恰似给枝叶戴上精致的耳环。宛若鲐背之年的妇人,依然干净,依然健朗,有着“腹有诗书气自华,岁月从不败美人”的气质。一次,不小心把摘下的几枚“螺丝”浸泡在水里,后悔莫及。待我打开层层包裹缠绕的花瓣,发现它和之前没两样,同皱纹纸一样有韧性,有着白杨倒下千年不朽的风骨。
凋谢后的花,有的在枝头腐烂,譬如杜鹃,开得有多繁茂鲜艳,凋谢时就有多衰败不堪;桐花前仆后继地奔向死亡,深情又惨烈;红掌是火焰山归来的面容,昂首挺胸,燃烧得决绝傲骨,英勇又壮烈。相对于这些花的极端,我更喜欢射干花的谢幕,开得不张扬,谢得寂静无声,只是深藏不止,沉潜的,静默的,蕴蓄的,在心里筑起水滴石穿的平静。
对来自故乡的射干,对记忆里的那抹香气,我总是难以忘怀。婚后,我也学着母亲,家人身体不适,就用射干加排骨对治。射干,成了我们家人的另一味药。也曾从家里移植金桔苗,把它栽种在爱人的家乡,明知道气候、土壤不适合,长不出硕大甘甜的金桔果,我们还是每年给它们施肥、治虫、拔草……有回老家的时候必定会去看它们。印证了那句话:一个人无论走多远都走不出出发的地方。
想起这一年因为生病住在小城的父亲,好像被软禁起来的人。隔几天就絮叨回乡的理由:家里的菜地都没管,竹林里的笋都没挖,储藏起来的地瓜要发芽了,去年种生姜的地多肥沃,如果插上地瓜该多好……其实也才二十天没回去。耄耋之年的父亲割舍不下和他打交道一辈子的土地,看不得土地的荒芜。现在的村子,青壮年都外出打拼,许多山头田地长满野草,父亲总会唉声叹气道:可惜了!父亲侍弄自家的田地,近乎苛刻,挖得要足够深,足够宽,还要有型。码地瓜、生姜的时候,仿佛匠人在打造一件艺术品。不管种什么,地里总得有东西,这样每天都有事可做。有一回,父亲因为过度劳累晕倒在山上,幸亏被邻居及时发现。父亲身子骨弱,加上基础病,常年吃药,经常生病卧床。即使这样,他也要在精气神来时去鼓捣一下菜地。会在周末唤我们回去取菜,蔬菜狂欢的储物间颜色缤纷,金黄玲珑的一群小南瓜,旁边是尖尖的红椒,椭圆的黄椒,紫的茄子,绿的扁豆、长豆……我们按自己的喜欢挑选颜值高的领回去。这样频繁奔波,母亲叨咕,花这么多本钱,不知道在市场上可以买多少菜了。堂哥知道后责怪我们,说父亲的病是我们宠出来的,什么年龄做什么事……但是,父亲很享受我们大大小小奔向田地采摘的样子,喜欢我们瓜分他的劳动果实,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,喜欢听我们说他种的菜好吃……
也许,在父亲的梦里,他已经回乡与泥土缠绵无数次了,那片生他养他的故土令他牵肠挂肚。只要踏上回乡的路,身体再疲惫,他也一路有说有笑,像鱼儿游在水中,鸟儿飞到蓝天,像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,自在安然。只要是来自故乡的蔬果,他永远觉得最宝贵可口。
父亲的思乡情结犹如一棵老树,根扎得越深越枝繁叶茂。天下如此之大,父亲的精神版图永远是那个小山村,那里是他的精神家园,无边无际,土地是他的精神命脉,像一枚永不变质的射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