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中秋,人闲后,母亲为游子做了桂花糖芋头

13岁的我，扛着一棵桂花树，树枝长长地拖在身后，刮起一行尘土。那一年，我第一次闻到桂花香，幽静的甜香，香在中秋成熟的田野里。我跟同学家要了桂花树根部的小树苗。同学的父亲挖出一棵最大的，我就那样拖拽了一公里多回家。

就栽在我家自留地边，天天盼它成活，长大，开花。桂花倒也皮实，不但成活了，还无忧无虑生长了一个冬天，青枝绿叶的。第二年，两粒扁豆在树下发芽，一个夏天就没停过脚，爬呀爬缠呀缠，傍大款似的，折磨得桂花树开始早衰。我妈妈就是这样，她会让每一棵小树都受这样的罪，扁豆豇豆番瓜丝瓜轮番上岗，今年缠着明年吊着，小树能不死就是奇迹。我们替树抗议。妈妈说：“番瓜扁豆能吃饱肚子，树能？”我们理屈词穷。那是我们八口之家一到秋天才能吃饱的年代，因为有妈妈会种各种瓜与豆，又不占自留地，一律向高空发展。

那年霜降前，桂花树死了，满身挂着来不及吃的扁豆。我妈妈摘了，兴高采烈的，将扁豆焯水晒干，说，过年烧肉吃。

我爸爸也来做帮凶，称桂花树一年到头长叶子，开花，就身子不大长，要到哪一年才能成材，好打家具好砌房子？

好吧，我们家土地没有闲心长一棵桂花树。

当然后来有闲心了。等我们姐妹都离开家之后，我爸爸妈妈突然热衷于栽各种花树果树。其中的枣树，年年挂一枝头红枣子，然后动不动在电话里骗我回家：“你家来撒！牙枣都红了，每天地上落一层！你不是喜欢吃牙枣？”——我是喜欢吃牙枣，但那是从前，那时妈妈总说枣树有刺，栽家门口影响风水，害得我经常冒着风险去偷同庄上舅舅家的枣子，又经常被表妹告状。

有一年中秋，我们回家给妈妈过生日。傍晚，我们坐在场院里闲聊，桂花香味飘过来，盖过了厨房里的香味。这是妈妈栽的桂花树，已经开花三四年了。有个亲戚说，这个天做桂花糖芋头，好吃。妈妈就跟亲戚详细咨询做法。第二天，亲戚散了，就我们姐妹在家，妈妈挖了半篮子嫩芋头籽，敲下半碗鲜桂花，锅上锅下忙半天。喊我们吃的时候，锅盖一掀开，一股甜香，满锅的银白色嫩芋头籽，浮在奶白色的汤里，像汤圆，上面飘着一粒粒桂花。芋头籽口感绵软，又糯又嫩，舌头一卷就下肚；那汤也粘稠，像奶茶。

要是从前，妈妈是绝对舍不得挖这种嫩芋头籽吃的，因为正长着，头上还裹着一圈圈嫩叶片。

大地上可吃的东西很多，但桂花糖芋头，须得“人闲桂花落”才能尽情吃。如果没有相当的物质基础，桂花只能是远观的“贵”花，芋头也只能是果腹的芋头而已。

如今我的父母已经不在，人闲桂花落的中秋却年年来。我会自然而然想起桂花可以做糖芋头，但是，像妈妈做的那一锅又香又甜又嫩又糯的芋头，我是再也吃不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