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味扁豆

家乡的紫扁豆其实很美，无论是它的藤、它的花、它的豆荚，还是它的滋味。固然它的颜色是我最爱的紫，但又不仅仅如此——扁豆是种藤蔓植物，需要爬篱笆，起初它是怯生生、羞涩地攀附，柔嫩的触角试探着往上爬，附上墙边、缠上枝头，渐渐地越来越大胆，开始恣意任性、蔓延疯长。扁豆开花了，初为白色，接着泛出一种微妙的雪青，继而发红，红而发紫，一直紫到藤蔓上。豆藤结荚了，透明而青，转而变厚，更青，泛红，边缘变紫，全紫，紫到发红，透亮。

扁豆花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，她专事勾结、放肆向上，她步步为营、野心张扬，她不管世俗的侧目，炫出最浓烈的色彩，她的上位凭借勇敢、热情，她的出位不畏流言、中伤。紫扁豆这种纯粹的入世情怀，使我简直要佩服她，然而她也不自负，也懂得付出。等她长到豆大粒圆时，自会离开枝头，成为人们腹中餐。

紫扁豆有慧根，可以入药。首先紫扁豆藤性味甘平、性质温和，能清热解毒、镇静安神、化痰止咳，一直是治疗风痰迷窍、癫狂乱语等症的良药，据说紫扁豆藤还是治疗霍乱的偏方。紫扁豆中有一种蛋白质类物质，可增加脱氧核糖核酸和核糖核酸的合成，抑制白细胞与淋巴细胞的移动，也就是说，常食紫扁豆能促进肿瘤的消退，同时，紫扁豆中的植物血细胞凝集素可促进淋巴细胞的转化，共同起到防癌抗癌的作用。紫扁豆维生素和微量元素含量高，尤其富含维生素B族和锌，再加上吾乡水土富硒，因此它是当之无愧的长寿保健蔬豆。

扁豆烧菜饭是秋季最好的食补，通常大家还要放进些香堂芋籽儿，切进小肉丁，经大灶焖成扁豆芋籽儿菜饭。扁豆饭出锅为焦褐色，扁豆荚已经完全褪尽紫色的花青素，变得透明而柔软，白灰色的豆粒尽数出壳，掺和在芋头籽儿后面，做了它们的小跟班。吃扁豆饭最大的满足就是同时将扁豆壳、扁豆粒、芋籽儿和饭米粒同时送入嘴中大嚼，那种“一览众山小”的质感，十分过瘾。

家中结的扁豆多得吃不掉时，奶奶就将它们摘下，晒在秋阳里慢慢褪去水分，变成棕褐色的扁豆干。起先，我很看不上这种东西，认为像枯草。有一天，奶奶烧红烧肉，放进了她当宝贝似的扁豆干，还没到晚饭时分，厨房里传出的香味已经将我俘获，我迅速冲进厨房，从刚烧好的锅里打捞出一碗扁豆干烧肉，吃了起来！没想到扁豆干这种东西，皱巴巴不起眼，烧在肉里却很香，一口又一口，吃完一碗后，我又盛了一碗，扁豆干多，肉少！奶奶担心地看着我，“不要吃伤了！”

我果然吃伤了，接下去连着三天，人都没有食欲，什么也吃不下，差点就发起烧来，这更加深了我对扁豆干美味的感性认知。但是，自那以后，家中煮了扁豆干，我再也提不起胃口尝。

扁豆家族中还有另一位重要成员——白扁豆，又称峨眉豆、茶豆等，我们这里称“洋扁豆”。白扁豆的长相可跟紫扁豆完全两样——紫扁豆粒是“圆滚”身材，腆着肚腩；白扁豆粒是“扁平”身材，毫无曲线。总之，一位是中年油腻男，一位是干硬老古板。白扁豆入药，价值丝毫不亚于紫扁豆，主治“脾胃虚弱，反胃冷吐，久泻不止，食积痞块，小儿疳疾”（《滇南本草》），撇开别的不谈，合着我吃紫扁豆干欠下的“债”，竟要靠吃白扁豆来“还”？

白扁豆烧肉、烧汤都很好吃。煮熟后的白扁豆又面又沙，不出意外地比肉香。岭南地区湿气重，广东人所食的老火靓汤很重要的一个主题就是——“祛湿”，白扁豆“健脾化湿”的特性与之无比投契，常常被选中煲汤，白扁豆排骨（瘦肉）汤、五指毛桃扁豆祛湿汤、茯苓扁豆陈皮汤……多多益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