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德斌长青琐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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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民是创作的源头活水，只有扎根人民，创作才能获得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源泉。

长青琐忆

文/洪德斌

二十多年前，我从师范学校毕业，被分配到老家茶庵镇的长青中学任教。学校远离集镇，南边是一座大水库，水草丰茂，碧波荡漾。东、西、北三面田畴广漠，散落着几个村庄。一道宽宽的水沟把学校围起来，只有位于北边的大门与一条公路相连，这是进出学校的唯一通道。校园内树木葱茏，高大的梧桐夹道而立，葳蕤的香樟掩映着校舍，环境宁静而优美。但是学校教学条件十分简陋，教室仅是几排红砖灰瓦的房子，整齐地排列着，教师的宿舍大多还是土墙瓦顶的房子。在这里，我工作生活了多年，留下了一些酸甜苦辣的记忆。

漏室

我到学校报到以后，学校分给我一间宿舍，屋后挨着一条潺潺的溪流，屋前草木葱茏，花朵艳丽。宿舍也是土墙瓦顶，墙面上的墙坯脱落不少，斑斑驳驳的。推开灰色的木门，室内空间逼仄，一床、一桌、一椅，已占去大半面积。即便如此，我的心中也是充满欣喜，这毕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子。于是，经过一番清扫、布置，再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，房子就蜕变成了我的一方温馨小天地。

房子年久，最怕下雨。小雨还好，若遇大雨滂沱，屋顶很快会显出几处湿印，接着，湿印的地方就会滴水，我赶紧拿出脸盆、杯子之类的器具接水，室内就会丁丁当当响声不绝。时间一久，屋顶泥巴訇然掉下来，则满室狼藉，让人无可奈何。一次，一位朋友见此情景，便戏称我的房子是“漏室”，我只得苦笑认同，漏室由此得名。

不过，漏室虽陋，它却是我的琅寰福地。刘禹锡在《陋室铭》中写道：“谈笑有鸿儒，往来无白丁”。我的漏室虽无鸿儒光顾，但教学之余的闲暇时光，常有二三志同道合的同事、朋友相聚，一起喝茶、聊天，谈生活、谈理想、谈未来。兴之所至，我们会操起短笛、口琴，奏些喜欢的曲子，笛声高亢，琴声悠扬，还有人会亮起喉咙高歌一曲，引得那些路过的学生、教师伸头探望，投来羡慕的目光。

到了晚上，喧嚣散去，月儿升起，从窗子望出去，临窗有几株高大的香樟树，枝叶茂密，月儿仿佛就停泊在枝叶间，清冷的月光透过枝叶洒进屋内。窗外的草木间，虫声渐起，唧唧的叫声衬托着夜晚的寂静。此时是绝佳的读书时间。那时，年轻的我不愿屈从于命运的安排，不甘心在这偏远的乡村学校消磨一生，总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，因此，每天晚上都会坚持看书。打开桌上的台灯，桌上、床头堆满了书，哲学、文学、历史……各种各样，它们就像老朋友，默默地等待着我的光顾。随手拿起自己喜爱的书，静静地读着，很快就沉浸到书的世界中去了。那些日子，没有生活琐事的牵绊，只潜心读书，精神上的富足感油然而生。累了的时候，就打开录音机，听一听理查德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，如水的旋律在室内流淌，抚慰着每一根神经。

记得那时，我对文学有了很浓的兴趣，竟从心里冒出一个作家梦。于是，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在漏室中奋笔疾书，用文字记下自己对生活的点滴感受。有一次，我斗胆将自己的小文章投给了县报副刊。没过多久，我在县报上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，不禁喜不自胜，高兴了好多天，那种美滋滋的感觉至今仍难以忘记。从此，我更加沉醉于写作，也陆续发表了几篇文章，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，让自己觉得似乎距离梦想更近了。

大约一年后的一天夜里，风雨大作，而我酣然大睡，浑然不知。待第二天早晨醒来欲起床时，伸头寻找床下的鞋，不觉大吃一惊，室内的地上不知何时浸了一层几厘米深的水，鞋也不见了。大概是夜间大雨，水从鼠洞里灌进来所致。于是，赶紧穿好衣服，在一墙角处找到鞋子穿好，赶紧逃离漏室。

漏室已无法再住。学校把我安排到另一名老师的宿舍暂住，不久给我重新安排了一间砖瓦房，从此告别了漏室。后来漏室被推倒，夷为平地。

刻钢板

学校安排我教初三化学，算是委以重任，我岂敢怠慢。于是，我每天精心备课、认真上课、辅导学生作业，在三尺讲台上挥洒自己的青春和汗水，忙得不亦乐乎。

那时，学生手头学习资料贫乏，没有统一的复习题可供学生练习，我心里十分焦急。为了提高学生的成绩，只好向老教师们讨教刻写钢板的技能，然后精心收集一些自己认为比较典型的试题，利用业余休息时间刻写出来，发给学生使用。所以，我的教学生涯与钢板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
其实，刻写用的钢板并非全由钢制，只在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中间镶嵌一块黑色的钢片。把钢板置于桌上，取出一张蜡纸，铺在钢片上，拿起一支铁笔，就可在蜡纸上刻写了。刻写时不可太轻，太轻蜡纸刻不透，也不可太重，太重易把蜡纸刻穿，须轻重合适，有经验的人刻写的力度恰到好处，力透纸背。因此，刻钢板全靠手上掌握力度，要不了多久，手就会觉得发酸发软，得停下来歇一会，然后拿起笔又开始刻写。若是冬天，天寒地冻，执笔的手搁在钢片上，时间一久，冰冷刺骨，小手指很快就会冻僵甚至冻肿，只好用嘴哈一哈，或者用手搓一搓，暖和一下，然后继续刻写。

刻钢板还要全神贯注，如果不小心刻错了，修改就会比较麻烦。所以，我通常会选择晚上，夜深人静，琐事处理完毕，静下心来，从容不迫地刻写。这时，屋子里静悄悄的，只听到铁笔划过钢片发出的“吱吱”声，刺破周围的寂静。刻钢板不像平时用钢笔写字，要一笔一画，一丝不苟，有时还要在蜡纸上画图，就更得精雕细琢了，因此，刻写速度比较缓慢，一张蜡纸刻下来，少说也得个把小时。有时要刻写几张蜡纸，等到全部刻完了，常已子夜时分，窗外万籁俱寂，人们早已沉入梦乡。

蜡纸刻好，就要开始油印了。先把刻写好的蜡纸铺到油印机的纱框背面，捋平整，固定好，把油印的白纸放在纱框下面。再用煤油调好油墨，要不浓不淡，然后用滚筒蘸上油墨，在纱框上来回轻轻滚动，待油墨均匀后，稍用力滚一下，油墨就通过蜡纸刻写的痕迹渗下去，掀开纱框，一张印好的试卷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。一般来说，一张蜡纸大约可印二三百份试卷。待试卷印完了，常会觉得手臂酸软，肩膀疼痛。而在调油墨、换蜡纸的时候尽管小心谨慎，还是常常会把油墨弄到手上、脸上、衣服上，印完以后还得一番清洗。

刻钢板、印试卷是个辛苦的活儿，但那时没有领导的要求，全凭着自己的自觉和一腔热情，从不计较自己的额外付出，从未向别人抱怨过。

试卷印好了，上课的时候，把试卷发到学生们的手上，教室里立即飘逸出浓浓的油墨香味。学生们也知道这些试卷来之不易，都很珍惜，认真地做着上面的试题，我自然感到欣慰，也会精心地给学生讲解，尽量让他们把每一道试题都弄懂。往往一个学期下来，学生们就能集起厚厚一叠油印试卷。

就是凭着这股干劲，那些年，我教的学生每年参加学科竞赛都能获奖，每年的中考也能取得比较好的成绩，得到学校领导、同事和学生们的认可，而我也从中获得不少乐趣。

种菜

学校西北角有一处空地，荒草萋萋，常有野兔出没。因学校离集镇较远，教职工平时上街买菜不方便，有人提议将空地分给教职工种菜，校长点头同意了。于是，每位教职工通过拈阄的方法分得一块菜地。我那时刚结婚，也分得一块菜地，大约六七十个平方，我和爱人置备了锹、铲、桶、瓢等工具，把菜地上的杂草除去，把土翻过来弄平整，均匀地分成几个菜畦。

此后，我和其他教职工一样，精心伺弄起菜地。春天，雨水滋润，土膏欲动，我们忙着点瓜种豆，夏天来了，买些辣椒、黄瓜、西红柿之类的嫩苗栽上，秋天又会种些萝卜白菜。每天下午放学以后，很多教职工及家属们会来到菜地上忙活，施肥、除草、种菜、浇水、捉虫子，孩子们跟着大人一起到菜地里玩耍，菜地里就比较热闹，人头攒动，语声阵阵。大家还互相“串门”，看看别人家都种了些什么，菜长得怎么样，互相交流经验，享受着田园之乐，却又没有陶渊明“晨兴理荒秽，戴月荷锄归”的辛苦。

种菜最累人的要数浇水了。夏日炎热，经过一天的蒸晒，菜地的土干了，那些黄瓜、辣椒、西红柿、豆角耷拉着叶子，打不起精神，需要及时浇水。我家菜地西头坡坎濒临水沟，于是，我顺着坡坎挖几级台阶，直达水面。每天下午我都会来菜地浇水，提一只塑料桶沿台阶而下，把桶放进水里灌满水，提上来，再用水瓢舀水，一畦一畦地浇。清亮亮的水洒在菜叶上，汩汩的渗进菜根旁的泥土里，那些菜贪婪地喝着，变得更绿了，腰杆挺得更直了，我的心里自然很高兴。等到菜地全部浇一遍，少说也得提一二十桶水，而我已是累得汗流浃背，气喘吁吁。

辛苦的付出总会有收获的。夏天的菜地最是让人喜欢，各种蔬菜生机蓬勃，长势喜人，豆角黄瓜的藤蔓顺着架子使劲向上攀爬，一路挂下粗壮的黄瓜、细长的豆角，西红柿有些害羞，藏在茂密的绿叶间，掀开叶子，红艳艳圆溜溜的引人眼球，青豆、蚕豆长得茂盛，豆荚饱满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……

采摘蔬菜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。我喜欢乘着早晨去采摘，菜叶上晶莹的露水未干，采来的蔬菜瓜果都十分新鲜。记得一次去摘扁豆，扁豆种在坡坎边，扁豆的藤蔓缠绕在坡坎边的树枝上，上面挂满了一个个耳朵形的扁豆，当我欲伸手去摘时，无意中发现一条蛇挂在树枝上，灰不溜秋的一动不动，吓得我赶紧缩回手，找来一根枝条在树上敲敲，才把蛇赶走。此后每次来摘扁豆，都要先来个打草惊蛇才敢下手。

人勤地不懒。把菜地经营好了，自家的蔬菜基本能自给自足，而且不打农药、不施化肥，真正的绿色食品。有时候采来新鲜的蔬菜，再上街割点肉，邀二三好友一起品尝，把酒而谈，其乐陶陶。

时光荏苒，转眼间离开长青中学也有十几年了。几年前，听说长青中学已被撤销，不禁怅然若失。有时候午夜梦回，那时的生活却常会在我的脑海中掀起微澜，虽然有些辛苦，但是纯朴、简单，品一品，也像陈年的酒一样，散发出一些醉人的醇香。

（作者：重庆市巴南区财政局

刊头书法丨黄先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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